鹤田

喵喵喵

明光

凯拉 

当北域之森变的深绿时,凯拉就会爱上它,连同青苔与沉沉雾霭。 

北域之森始终安静。长着温厚肉垫的野兽无声的捕猎,凫鸟张开翅膀,顺着风滑翔,树木苍老而沉默,从不凋零,脚下的泥土会吸去她的足音。 所以,当耳边传来针一样的爆裂声时,凯拉眨了眨眼,才想起这是湖水上冻的声音。 

冬天已经隆隆的来了。

冬天是吸血鬼的狂欢季。在人类还无力于严冬只身出行的时候,渴求鲜血的血族们会心照不宣的围住某个偏僻的聚落,度过一个餍足的冬天。 

即使是现在,凯拉也会偶尔怀念那些没用城堡和高墙的日子,就像人们在空调房里怀念冬季里的炭火。许多新生的孩子不明白冬季时那莫名的兴奋与颤栗源于何处,但凯拉这个活得够久的姑娘知道,那是天性中对丰足的渴望——渴望低哑的惨叫,喉咙里的泣声,白雾从伤口里蒸腾而上,如同灵魂消逝在风中……

 凯拉怀念那些日子。在她美好的童年里,同胞们大声欢笑,空气里都是粘稠的腥甜,落日和血连成一片红彤彤的光…… 


她尤其怀念记忆中的第一个审判日。那时候欧陆的十一月没有阳光,血族们将第二个星期日用作审判。他们在那一天手持十字架审判自己的罪,并笑嘻嘻的赐自己死刑,好像吸血鬼能再死一次次似的。孩子们通常在那天开始自己的第一次捕猎,牧师会被拖过来和吸血鬼一起观赏这场演出,用他们的破碎的心向神明宣告——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罪人。好像那些孩子本就无辜似的。

而那是多么畅快淋漓的笑闹声啊!尚且年幼的凯拉捕获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猎物,她站在戴奥尼修斯高举的手掌上把他撕裂,血溅在每一位亲族脸上。大家欢笑着庆贺伊恩的孩子有了修身立命的资本,用拗口古老的贺词献上祝福。而祖父伊恩坐在远处的篝火旁唱一首古波斯的歌谣,茅草顶的屋子在他的歌声中燃烧起来,火焰熊熊,像是白银,像是太阳。 

在那些日子里,凯拉从未渴望白昼。

只可惜那一切都已不复返,一如那蒸腾白雾。


 凯拉轻巧的跃过一块长满红菇的的低枝。那湿润寒冷的气息在她的鼻端越发分明,那不只是冬季的味道—— 

“道格拉斯!”凯拉叫了起来,声音在寂静的林中传出很久,越过了远方的湖。 

道格拉斯久久的伫立在亚兰湖边,灰色长发随着风扬起。凯拉确信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唤,尽管道格拉斯只是静静的站着,恍若未闻。

湖很大,却并没有栖息着水鸟。岸边生着亚麻色的苇草和淡紫的芦根,惨白的根茎一层层的扎在淤泥里,米粒大的花落在水面上。这里最开始是狼人的领地,他们叫它亚兰,意为“水鸟的镜子”。而凯拉记得,在自己还从戴奥尼修斯手里讨食吃的时候,这里就成了伊恩家的地盘。她花了一个下午一只只扭断水鸟的脖子,给自己织了雪白压紫的斗篷。

 “道格拉斯——” 她在呼唤自己的兄长,那湖水畔的沉思者。 

谁知道他一天天都做些什么呢,凯拉想,反正我是许久没见他啦。

凯拉不喜欢自己的哥哥。年轻时,她在他灰烬一样的眼里看见傲慢。多年前的道格拉斯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“看”,他只会凝视,眼睛像是握着刀的手,把他人分解成琐碎的片段。他的目光冰冷如他本人,凯拉的整个幼生期都怀疑他从不吸食血液,并且躯体永远冰冷僵硬,会在九月的清晨结霜。 

而现在,她已经看不懂他了。

她又叫了一声:“道格拉斯——” 

道格拉斯站起来遥遥冲她点头,踏着湖水走了过来。带着薄冰的水打湿他袍子的下摆,而当他站在凯拉面前时,却已经干燥的像冬天。 

有熟悉的味道在道格拉斯身上,凯拉舔了下嘴唇,多新鲜的血啊。

 “真难得啊,”凯拉抽抽鼻子,接着笑出了牙齿,“我还以为你要靠豢木汁过一辈子呢! ” 

道格拉斯只是问她:“今天是审判日吗?” 

他音调冰冷,长发散落,愈发像水妖了。

凯拉大笑,她从不以笑容示好,她只是咧嘴露出中空的獠牙,向着对面的一切耀武扬威。

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了:“对啊,对啊,我亲爱的哥哥!”她说,“你还记得你是一只吸血鬼吧?” 

道格拉斯莫名的叹了口气。他大步地走向城堡,长长的披风打了个卷,擦过凯拉的手指。 道格拉斯高个子,灰眼睛,面庞像生铁雕像一样剪影明晰。但在垂眼叹气的一瞬间,他柔软的如同披风下摆。

即使过去了这么久,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清冷,懈怠,透着倦意。凯拉想,怎么会有谁能一直这样厌倦的看待一切呢?

她不关心道格拉斯,但是,毕竟,这里只有七只吸血鬼了。

双胞胎哥哥的叹息声让她也多愁善感起来。

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啊……

 凯拉并没有追逐道格拉斯,她只是顺着自己的来路走了回去,越过矮树,低枝,沉默的鸟。在她身后的亚兰湖里,几具尸体宿在湖底,相机和背包勾着苇草半浮半沉,用不了多久,就会在寒风中变为冰面上的一块阴影。

 冬天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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